我是襄阳道师范毕业，清末充安陆府中学监学，民国二年上期充天门县中校园长，下期即进入湖北财务司和财务厅作业十有余年，民二十一年又充湖北财务厅厅长十一个月。一切亲手经就事项和民初调阅前清案牍，以及随时闻见与财务有关景象和公民所遭受痛苦楚，兹就回想所能及的，分三个时期叙说如次。

　　我民二年到财务司作业，因处理案子，曾调阅清末挡案及宣统三年湖北岁入岁出预算。岁入项下，以田赋、厘捐、正杂各税、官业收入为大宗。其官业收入，系指针钉、造纸、毡呢各厂及官钱局、硝磺局等官营作业盈余。因张之洞在光绪年间督鄂时,兴办各项实业，到宣统三年只剩有上列几种官业。惋惜张调京离鄂，继任者经营不善，致原办最大之丝麻纱布四局，相继亏折停办。

　　岁出项下，以解款、协款、政费、军费、教育费为大宗。其解京金钱约为三四百万两，帮忙甘、贵、滇、黔(编者注:原文如此)等省饷款共达三十万两以上。是鄂省在清末时期，财务尚属富余，不光能够支应本省各项用费，尚措巨额解款和协款。

　　可是，各县征收田赋，各局稽征捐款，一般浮收刁难，苛扰公民。如各县规则地丁每两收钱三串，漕米每石收钱五串，有在城及各镇设柜征收，由公民上柜完纳的，有由册书垫款将所管里团各户丁漕券票裁出，持赴乡下分给各户的。原定每两加收三百文，即每两共收三串三百文，每米一石加收五百文，即每石收钱五串五百文，而柜书册书均有浮收。除照规则数额交纳县衙门账房核收外，其柜书浮收之款，由库总粮总各柜书匀分，册书浮收之款，由其自己吞没享用。而知县买银上缴，每两只需一串二百文或一串五百文，漕米照市价折算缴解，每石只需三四串文上下。丁漕较多之江陵、黄冈、沔阳、天门、襄阳、荆门等县知县，每年可净得银三万两或四万两以上。

　　又厘金局长，关于水路运货船舶，陆路车马运货或肩挑之货品，均须检查收扔。如所运货品，不通过他局统辖区域，只收捐款，多不给票。如出路要通过他局，均填给票。遇有很多运货，所给商人之票按所收钱数填写.存根、缴核两联则少填钱数上报或存查。更有商船运货，查验扦手估量过高，商人要求复验，即说要盘仓。商人畏其干扰，只得照数缴捐，从速最初前行。似此多方刁索，欺上罔下，抵达极点，尤为时人所怨恨。

　　辛亥首义，民国建立。我于民二下半年充任财务司就事员。民三湖北国税处与财务司兼并，建立湖北财务厅。司长通过李介如，厅长通过王荃本、胡文藻、张寿镛，我递升为科员。民六王荃本任河南财务厅长，调我为制用科科长。王交卸后，胡文藻充津浦铁路货捐局总办及淮北运副，邀我去帮办税务。民九回鄂，复进财务厅充任主任科员，厅长为魏联芳。魏交卸后，熊祥生接充厅长，调我为制用科科长，厅长通过郑焯、郭干卿、杨会康、李振、黄永熙、黎澍。制用科系主管预决算支应告知事项。厅华夏还有总务、征榷两科，嗣因处理屠宰税又增设屠宰税科。总务科主管厅内管帐、人事、庶务，征榷科主管各县田赋、契税及各征收局(旧称厘金局)稽征金钱，屠宰税科主管催征各县屠宰税税款。制用科主管各事较为深重，内分三课:预决算课编制全省出入总预算及决算，并审阅各县月支经费书表;支应课核发省、道、县各机关月支经临各费;告知课审阅各机关前后任告知册表。

　　当武昌首义之际，兵马仓黄，军费浩繁，支款骤增，收款锐减，官钱局原存字粟提用殆尽。民二次序渐定，实施裁并机关，减缩经费，仍属不足甚巨。民三真实收拾各项赋税，收款渐有添加。地丁一两照清末以三串为定价，漕米每石改征六串，契税定为买九典六，一概征钱解钱。屠宰税，猪每头收银元三角，羊二角，牛一元。旋将牛税中止，猪羊各增收一角，以资抵补。百货捐(即厘金)改定值百抽三。因之，四、五、六等年收入逐步上升，支款勉可敷衍。

　　不料，邻省产生战役，本省荆、襄及边隅亦相继用兵，汉水频告泛溢。原有本省军费已难筹集，加之客军饷项亦多取给于鄂，而各县田赋、各局百货捐均是征钱，仅屠宰牙当各项征收银元，至拨付军饷，均需银元，是以更难筹集。在民初各项出入，按一串二百文折合法价银一元，那时钱价安稳，尚无若何不同。今后钱价逐步失落，市道行使银元，由一串二百文升为二串几百文或三串文。政费仍照法价元付出，军费支拨银元，以钱折合银元亏短极为严峻，只要别离举行各种债务以资抵补和敷衍。

　　然举 行债次坏处甚多，内里令饬各征收局预解金钱济用尤为失算。因各局托言预解，其税收较多者，有将税款作为告贷，与当地钱商勾通，另行付长进金，实践是入私囊。其征款较少者，有的是向钱庄告贷的。又新任局长到差之前，先须预缴比额两月，再行赴局接事。这种预缴之款，多由新局长及其带往就事者向钱庄凑借而来，实践是先缴款，后纳税。他们为了本利双收，就揭露作弊，对来往货品多方刁难，浮收取盈，真是如虎添翼。剥削广大大众，治丝益棼，饮鸩止蝎，如水益深，如火益热，尚复成何政体。

　　关于各县征收田赋各项，其浮收状况，不减于清末;征收署宰税，均属包交绅商承办，收多报少，上下相蒙，生灵涂炭。至历年饬官钱局垫借之款,为数更巨,官钱局只要加印官票济急。官票发行愈多，钱价愈形失落，省库收入愈受影响。因之自民八至十五年，系湖北财务最为艰窘时期。还有奸人乘机先后造假官票以假乱真，官票信誉更趋不坚定。到十五年春夏之交，演成了官票坍毁风潮。从前招集行政会议评论，决议地丁、漕米、百货捐及各种税款，一概改征银元，并定于下半年别脱离征。适值国民革命军抵达武汉，未经实施。

　　国民革命军北伐抵达武汉，我住汉口泰兴里。李调生充湖北财务处长，邀我当科长。旋李任驻汉财务部秘书长，调我到财务部充库藏局科长，掌理出入事宜。宁汉割裂，桂系设财务委员会于汉口，主任委员白志鹅，又邀我充第四科科长。旋南京财务部派我为驻汉分库主任，洽理中心税收机关，逐日将收数报部，备拨中心军费。

　　在这段时间内，湖北财务厅将经收各县田赋，改为:地丁一两收一元四角，漕米每石收二元八角，并将统税(即厘金)真实收拾，税收递有添加，财务颇见好转。

　　十九年一月举令裁厘，顿失大宗税源。经营税开端处理，收数甚少，由中心月拨补助费二十万元及特税附加每月四十万元作为抵补。

　　至二十一年四月，初北省政府改组，以夏斗寅为主席。我仍在分库作业。他与我向无知道，拉我为财务厅长，在职十一个月，牵强敷衍。

　　惟夏原是·一旧武士，不明财务准则，认为库款能随意开支。有一次暗示要去南京开会，需款二至三万元，要我付出。我以预算无此项目，而彼又要求至急，不得现已决议由省政府以印收向省银行挪借。如是者不知几回。又夏斗寅转饬拨武汉行署(编者注:原文如此。作者在这曾经所写资猜中，述及此组织时称为“蒋介石豫鄂皖三省总部”。)月支军费为数甚巨,并由行署派军需官蒋某到厅坐索，月有数次。致影响各项支款不能准时发清，其间以教育经费为多。教职工日子困难，索款风潮不时有之。

　　是年十月始商定，本省预算所列政教经费，按月先发对折，其他对折连同前欠，视库款有可匀支，即连续补发，自十一月起实施。我感觉其时短促状况，非从拨支军费平缓，不能继续下去。经向夏阐明并提请辞去职务。至次年三月省府部分改组，以贾士毅接任财务，我即免去。

　　贾在任五年有余，关于田赋和经营税曾加收拾，如武昌、汉阳、汉川等县上地清查，及咸宁、鄂城、蒲圻和鄂西鄂北各县土地陈报，田亩赋额略有添加。但据地方人反映多不真实。经营税每年春季查帐，决议各商当年应完税款。承办人亦多上下其手。每月收入仍以中心补助费和特税附加为大宗。

　　迨抗日战役产生，省政府西迁恩施。我以省银行董事职务，于二十七年伴随西上。不久参加湖北省暂时参议会。继因石瑛议长病故，以我继任议长，因之脱离省银行职务，专在议会任事。

　　关于财务事项，如赵志尧在鄂西鄂北各县建立税务所。又于民三十年开端征收什物，并建立省田粮处，办理各县分设田粮局务。那时军粮及各机关校园粮食，均赖拨给。以鄂北驻军征敛尤急，比较鄂西更为繁苛，天怒人怨，控诉无门，迄今鄂北鄂西公民偶一提及，犹有余痛。

　　至省政府回来武昌，中心银行法币和金元券相继狂跌，湖北省库收入各款，仅及每月开支百分之十五。其他百分之八十五，全赖中心拨款补功。如财务部电饬中心银行汉口分行稍迟，全省各项经费绝不能支撑。拖延一日，则法币金元券价值愈跌，各作业人员及大众遭受痛苦更惨。而各县所设税捐处收税不多，所收法币和金元券几等废纸。各县田粮局征收什物，取之尽锱铢。其调拨粮食，又产生种种流弊。残民以逞，竭泽而渔，困苦不堪言状。

　　旧社会各县局征收人员，关于上级主管，奉送请客，往往视为当然，实则为贪婪之渐而不自觉。此真咄咄怪事。

　　我一九二四年六月至次年一月在制用科时，郭干卿厅长曾派我兼充武昌县屠富税局局长，一起又派征榷科科长闪崧生兼任汉口屠宰税局局长。由于支领兼薪，可为调剂，实践上则是揭露贪婪。其时我于金口、豹澥包税，也减发了税票，腐蚀了税款。数字虽小，不免同恶相济。

　　至各任厅长有无贪婪,以关于各局局长是否有纳贿分赃为断。而纳贿分赃，只要心腹秘书科长知之，别人则无从干预。其时厅中每遇新任厅长到职后，其所属人员，常自嘲为两派，一为从龙派，一为土著派。从龙派指新带人员，土著派指旧留人员。我是土著派，关于各任厅长腰包之丰啬，则是毫无所知的。自一九三二年四月至一九三三年三月初，我充湖北财务厅长十一个月，正值财务反常艰窘之期，顾此失彼,敷衍困难,自愧没有收拾良法。过后思之，犹觉歉然。

　　兹因时隔已久，我又年事衰颓，手边没有参考资料，特同敖家楣就回想所能及的，叙出如上概略，藉供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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